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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天花(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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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天花(三合一)

◎她突然想明白了康熙今日來時為何一臉盛怒,對於她投餵小阿哥這件事大動幹戈的緣由了。是天花。◎

邊牧阿哥的兩位奶母哪成想這有一日還能窺見天顏, 當即嚇得兩股戰戰,即便是聽到自家小主子在哭,也不敢擡頭, 皆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

齊東珠反射性地將小邊牧攬進懷裏護著,她看到那小慫崽軟軟的耳朵又變成了飛機耳, 抖抖索索地別在腦後, 胖乎乎的小身子一個勁兒往齊東珠懷裏鉆,嘴裏“嗚嗚”地發出委屈至極地哭聲, 看起來可憐極了。

馬佳鏡韻上前幾步,聲音嬌柔地喚著“三阿哥”, 卻讓小慫崽更拼命地往齊東珠懷裏躲去, 兩只雪白的小後爪都要離地了,那有著白色毛尖尖的黑色尾巴夾在了兩腿之間, 恨不得整只崽消失在齊東珠的懷裏。

後廚內的翠瑛此刻也倉皇出來接駕, 只恨自己方才沒能攔住齊東珠, 讓她闖出這麽大的禍來。她早就知道那馬佳鏡韻不是好相與的貨色, 若是惹了她不快, 定會百計千方尋齊東珠的不是。

康熙走近, 皺著眉垂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奶母和她懷裏那被他嚇得直哭的小阿哥。他知道胤祉被養的有些嬌,剛被從宮外抱回來那會兒, 他也是看過這個馬佳氏僅存的小阿哥的。馬佳氏為皇家延續子嗣, 十分辛苦, 可誕下的孩子大多早逝。

這讓康熙對這唯一立住了的小兒子又多了幾分憐惜,也親自打破抱孫不抱子的傳統, 上手抱過, 只可惜這孩子一見他就被嚇哭, 被抱了一會兒便哭得直打嗝, 聲音細細弱弱的,極為可憐。

彼時,馬佳氏被嚇得不停請罪,康熙也不忍見陪伴他多年的女子如此擔驚受怕,便將那孩子交還給奶母抱著,末了還破天荒的允了馬佳氏叫娘家堂妹入宮看護小阿哥這樣不合規矩的請求。

這又過去幾個月,他還記得那孩子一哭便打嗝的習慣,可如今這孩子如此粘這奶母,倒叫康熙滿肚子的火氣卡了殼,無從發洩了。

“把三阿哥抱走。”

他冷聲下令,目光轉向馬佳鏡韻。馬佳鏡韻柔柔一福身,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截兒白皙的,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的頸項,和被修身旗袍勾勒出的纖細腰肢來。她蓮步輕挪,走到齊東珠身旁,伸出一只纖纖素手去拍撫小阿哥的背,一邊掐著嗓子柔聲勸慰道:

“小主子,皇上來看您了,快來拜見您的皇阿瑪。”

可誰知,她這輕柔地一碰,倒讓小邊牧左躲右閃起來,哭聲也絲毫沒有卡殼,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只見邊牧阿哥兩只小爪爪還是死死扒住齊東珠的衣角,小毛臉兒埋進齊東珠的前襟裏,楞是靠著兩只小後腿兒搖搖擺擺,顫顫巍巍地挪到齊東珠身後去了,只為躲避馬佳鏡韻的觸碰。

也是難為他這麽胖一個崽還能如此靈活,全程臉都沒從衣襟裏面擡起過。

齊東珠心疼得緊,悄悄擡起眼望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康熙帝。之前見面的際遇裏,她對皇帝充滿排斥,一味裝木頭,即便是受了康熙的賞賜,卻連他的臉都沒怎麽看清楚。如今日光未褪去,她徹底將面前的男人看了個清晰。

康熙身穿龍袍,身形極為高大,遠超齊東珠對於古人身高的認知。他二十餘歲,生得寬肩窄腰,大概是天生體熱的緣故,在大冬日裏也不著大氅,反而只穿著一件沒那麽厚實的龍袍,

他眉眼顏色極深,一雙鳳目若寒星,兩撇烏眉如點漆。似乎因為久居上位,說一不二的緣故,他的唇角繃的很緊,棱角分明的臉不茍言笑,看上去頗為嚴肅,似乎十分不好親近。

更別提他此刻正眼神不善地掃視著齊東珠,和無論怎麽掐著嗓子故作矯揉,也得不來邊牧阿哥半分回應的馬佳鏡韻。

康熙自然是認出了齊東珠。離他上次驀地在燈火幽暗中瞥見這位四阿哥的奶母哺乳也就過了半月,康熙雖國務繁忙,倒也還沒健忘到這個程度。

他當時是對這位年紀輕輕,不通規矩的奶母有幾分滿意的,只因她雖然舉止毛躁,不懂規矩,卻對四阿哥真心實意,百般溫情。

康熙八歲登基,十四歲親政,對於識人斷事自然有極深的見解。他看得出齊東珠雖對她的小主子沒什麽恭敬之心,但慈愛之態昭然若揭,絲毫不摻假。

而那日後他派人排查內務府,當真揪出了許多拿皇子皇女的奶母之位拉攏關系,收受賄賂的行徑,康熙自然大怒,命人將那些不合要求,靠攀攏關系進宮的奴婢全都沒收財物,趕了出去,將內務府負責遴選奶母的管事痛打一頓,逐出京去了。

可查到頭來,前天他剛賞賜的那小奶母才是最大的疏漏。彼時,梁九功戰戰兢兢地親自將那小奶母寡婦的身份報與他,生怕他雷霆震怒,將那小奶母和她膽大包天、貪心不足的婆家一道斬了,誰知康熙雖然也憤怒,但腦中卻浮現出四阿哥乖巧地靠在這小奶母懷中,安靜地吐著口水泡的模樣。

他親自撫養過保成,自然知道這是嬰孩最為安逸的狀態。他憐惜幼子,不忍剝奪他沈迷的那雙臂彎,最終揮揮手讓梁九功退下,此事竟也不了了之了。

可如今他卻是氣上心頭,不知如何宣洩了。六日前,他得了宮外傳來的消息,大阿哥胤褆出了痘,重病不起。康熙憂心不止,一連幾日不理政事。趕在平三藩的緊要關頭,他卻更擔心自己迄今為止存活下來的長子。胤褆才堪堪八歲,為了避痘,一直被養在大臣家中,康熙心裏當然是喜歡這個越長越虎頭虎腦的兒子的,卻也只匆匆見過幾次,本尋思明歲將皇長子接入宮中,卻沒想他倒先出了痘,命運難料。

天花自打滿人入關起便肆虐不止。即便是在天底下最最貴的宮廷之中,被天花收割的歷屆皇族也不勝枚舉。康熙自個兒小時候便生了痘,渾渾噩噩燒了近一月,記憶模糊,神智不清,待燒退了,反倒破天荒地見到了他那一向對他十分冷待的皇阿瑪。順治頭一回將目光從董鄂氏和他那些侍衛身上移開,看了看他這撐過了疫病,身體虛弱卻不露疲態的三子,淡淡說了句:

“是個好兒郎。”

也就這麽一句,讓太皇太後抓住了機會,硬是在順治駕崩之後,讓年僅八歲的康熙規避了滿人老祖宗留下的旗主擇帝的規矩,坐穩了皇座。

康熙自己的孩子也沒能逃過被天花摧折的厄運。可他顧及養在身邊的皇太子保成,也只能坐在宮裏幹等著,聽那一個時辰來一次的回報,一條一條地提筆下達醫治皇長子胤褆的折子。

累日的憂慮熬成了焦躁,他開始思慮養在宮中的三子、四子和皇女們。以至於這兩日寢食難安。今日午後,馬佳氏帶著參湯前來探望,寬慰著他的同時竟開始抹淚,訴說著她如何憂慮皇嗣,又如何聽說三子胤祉在西四所時常跑去下人聚集的小廚房玩耍,恐怕是遭人引誘,若是遇到了不軌之人,恐怕會因汙糟飲食而染了天花。

這麽小的孩子是絕對出不得痘的。康熙皺著眉聽完馬佳氏的一通哭訴,便勉強安撫兩句,將她打發回宮了。

坐立難安,康熙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天花在京中肆虐,康熙也不敢帶太多人手,只帶了些身強體壯的侍衛和梁九功等,向西四所去。

誰知剛踏入三阿哥的院子,便見那榮妃的堂妹馬佳氏坐在院兒裏哭泣不休,原是三阿哥被隔壁院子下人廚房裏的味道勾走了,非要去吃那下人吃的粗鄙食物,她怎麽攔也攔不住,還遭那些下人的排擠羞辱。

康熙見慣了心懷鬼胎之人,見這女子一句三顫,眸光流轉,便知她別有目的,可是他的三阿哥又確實跑去四阿哥的院兒裏貪玩,而在大阿哥已經病倒的時刻,康熙是斷斷不能忍受三阿哥胤祉去觸碰那些臟汙粗鄙的吃食的。

他擔不起再失去一個已經序齒的兒子的風險,當即擺駕四阿哥院中,入院便見那讓他覺得有些眼熟的小奶母正蹲在地上,對他那嬌養怕生的小兒子言笑晏晏,而那見了他每每被嚇得哭鬧不休,從沒給過他半點兒好臉色的三兒子,正在那小奶母的懷裏拱來拱去,吐出幾個奶聲奶氣的字討要著什麽東西,一副又嬌又乖的模樣。

康熙怒氣稍斂。任誰見到孩童撒嬌賣癡都會有片刻心軟,即使是一國皇帝也不例外。可他還是憤怒於那小奶母竟如此膽大包天,膽敢以汙糟食物誘惑皇子!

果真是沒教過規矩的奴婢不堪重用。那一瞬,康熙已經決心尋個由頭今日便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奶母打發出宮去了。可誰知三阿哥那可憐兮兮的哭態和將自己塞入小奶母懷中躲避的動作讓康熙的發作怎麽也出不了口。

這讓康熙這向來說一不二的一國之君更加惱怒,卻還不能即刻發作,生怕嚇著他本就膽小的幼子,只能站在原地瞪著小奶母一行,高大的身軀在這略顯擁擠的庭院中破天荒地顯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而馬佳鏡韻不知所謂,毫無作用的動作讓康熙的怒意重新找到了宣洩的渠道。他包含憤怒目光聚集在了那故作姿態的女子身上。

他此刻怎會還看不明白,今日榮妃和自己的愛子之心都被那明顯有備而來,對著院門兒哭得梨花帶雨的馬佳鏡韻利用了個徹底。

恐怕馬佳鏡韻先是從榮妃那兒打探出了宮外大阿哥患病的消息,便心生不軌,借力打力,將康熙引到西四所,想著再憑借她的容貌儀態,以及對小阿哥的故作照料而嶄露頭角,打動聖心,定能在康熙面前搏個好感。

若是往常,康熙恐怕不會在意奴婢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心思。也是日前他賞賜了那四阿哥的小奶母之事給了這些下人妄念,想來如馬佳鏡韻之流看了齊東珠那柔媚得有些過分的長相,便誤以為齊東珠是以色惑君,獲得了皇帝的青睞。

而這些膽大包天的奴婢因這樣的猜忌,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企圖利用小阿哥求寵來了!

而這種心思是康熙極為厭惡的。清宮自有規矩,不讓生母撫養親子也大多是為了防止生母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如前朝妃子般霸寵求榮,攜子奪權。

而馬佳鏡韻不過是以奴婢身份入紫禁城的包衣,竟敢起了這樣的心思,到底還是西四所規矩不夠,榮妃又對她的親族包容太過,才讓她做出這等惡行來。

見那馬佳鏡韻仍然在觸碰不停躲閃的三阿哥,康熙的臉色愈發難看,而梁九功到底是伺候康熙的老人,此刻見自家主子鳳目寒光,知道這是氣極了,也不知從哪兒發作起,連忙十分有眼色地對旁邊的侍從說道:

“楞著幹什麽?趕緊把人拉開!沒眼色的東西!”

他身旁的太監連忙上前,將馬佳鏡韻拉開。並不是所有奴才都有梁九功那種揣測聖心的本事,馬佳鏡韻又是極為柔美的女子,下手自然不重,而馬佳鏡韻被扯離三阿哥身邊兒,卻對著康熙的方向露出一張滿是委屈的臉龐,眼尾通紅,嘴唇輕顫,眼裏含著一層薄淚,被冬日的寒風吹出了幾分脆弱的晶瑩。

那模樣,仿佛是年僅兩歲,又胖又慫的三阿哥不給面子,為難了她似的。

康熙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壓下胸中翻騰的怒火。他並非焦躁易怒,殘暴兇惡之人。皇考駕崩突然,康熙年僅八歲便登基為帝,外有三番叛亂,內有權臣當政。為了除鰲拜,平三藩,康熙臥薪嘗膽多年,唯有將年少氣盛全部斂去,才能獲得一線生機,才能保住愛新覺羅的江山。

可他面臨如此漏洞百出的算計,明目張膽的勾引,還是胸中翻騰,殺意湧現,只因馬佳鏡韻如論如何算計,也不該利用年紀幼小,尚不知事的三阿哥,用他的安危做挾持他皇父和妃母的籌碼。

“逐出宮去。”

他沈默兩息,抿緊雙唇,才勉強壓下火氣。他沒有下令誅殺馬佳鏡韻,全是看在榮妃侍奉太皇太後和他多年的份兒上。

莫說是那還在故作委屈,意圖引誘的馬佳鏡韻神色微滯,滿面不可置信,就是那些奴才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猶猶豫豫地上前,是該拉開身段柔媚的馬佳鏡韻,還是該處置那攜轄著三阿哥,默不作聲,頭也不擡,看起來就沒有規矩毫不恭敬的齊東珠。

當然,就是齊東珠自個兒此刻也是心下惴惴的。她摟著三阿哥毛絨絨,暖烘烘,還在打哭嗝的小身子,又輕又快地擡了一下眼簾,覷了一眼康熙帝的臉色,立刻被他臉上彰顯的怒意和殺意嚇得打了一個激靈,將軟乎乎的邊牧阿哥抱得更緊了些,幾乎想逃避得將臉埋進邊牧阿哥看起來十分厚實的背毛裏。

“系統,我命休矣。”

她蔫蔫地對系統說道,誰知那系統比她還急,連聲催促她趕緊磕頭求饒,把三阿哥給皇帝看清楚,讓皇帝知道她的冤枉。這三阿哥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啊!

被腦中系統喋喋不休的求饒指導吵得頭昏眼花,齊東珠身形晃了晃,還沒來的及開口說話兒,便聽到梁九功又急又氣地對那兩個呆楞的奴才喝道:

“作死的奴才,趕緊把這謊報事實,勾引聖駕馬佳氏趕出宮去!不長眼的東西,明兒個可甭跟著我了,叫你們來給萬歲爺添堵來的?”

那兩個奴才恍然大悟,連忙去扯馬佳鏡韻,企圖將功補過,讓她速速消失在皇帝眼前兒。那馬佳鏡韻倒是沒料到皇帝不因齊東珠以食物逗引皇子而雷霆震怒,反而先發落了她,當即神色大變,顫聲問道:

“皇上?皇上明鑒!奴婢不過是關心三阿哥,奴婢又何錯之有啊?奴婢一片忠心啊皇上,是那個納蘭氏不顧皇子安危,用那粗鄙吃食引誘皇子,更是諂媚討好無所不用其極,讓小皇子對我等心生嫌隙啊皇上……”

她哭得梨花帶雨,聲音顫顫,話語卻十分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梁九功悄悄覷著康熙的臉色,見他眼尾殺意盡顯,連忙踹了他身前動作拖沓,唯唯諾諾的奴才一腳。

“蠢貨,還不趕緊把人弄走!”

那馬佳鏡韻還在顫聲喊冤,此刻倒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恐懼了。她沒想到在這天花肆虐的緊要關頭,皇帝竟然不立刻處置這讓三阿哥吃不明物的納蘭東珠!難不成真叫她們猜著了,皇上真的被納蘭東珠這張狐媚惑人的臉給蠱惑了?

可若是如此,她馬佳鏡韻又差在哪裏?她對小主子一片關懷,資容樣貌,人才品行,絲毫不比那馬佳鏡韻差半分!憑什麽她就入不了貴人的眼?

她又恨又懼,也不肯放棄,硬生生被兩個急於將功補過的太監拖到了院門口兒,釵發都散亂了,口中還說著:

“奴婢求見榮妃娘娘,奴婢有愧於榮妃娘娘所托啊!”

而她此刻搬出榮妃,更是讓康熙的怒意火上澆油。他當初允了榮妃讓娘家人入宮照料小阿哥,本是出於對榮妃的格外開恩和對幼子的一片憐惜,可誰知榮妃竟找了這麽個賊子野心的人入宮來!瞧三阿哥那表現,便知三阿哥對這個所謂的姨母沒有半分好感,平日裏也沒受過這娘家姨母的善意關懷。

馬佳鏡韻確實極為機敏,此刻察覺自己惹了皇上不愉,立刻搬出榮妃來轉圜。她心知自己入宮全是看在榮妃的份兒上,企圖用榮妃在康熙心中的地位喚起康熙的憐憫。

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康熙此刻的沈默已然是對榮妃臉面最大的保全了。直到被拖出院門兒,馬佳鏡韻也沒得到皇帝的一句寬恕的話兒。

齊東珠此刻還有些懵。她在馬佳鏡與皇上一同現身的那一刻,便知道馬佳鏡韻定是用了什麽法子,將皇帝請來了這西四所。也怪她草率,她之前還敢沈溺在邊牧慫崽毛絨絨的溫暖中樂不思蜀,不過是因為她並不覺得馬佳鏡韻有這麽大的能耐,勞動一國皇帝。

可誰知今日這事便給了過度輕敵的齊東珠一耳光。馬佳鏡韻當真尋了法子請來了康熙,而且是一個不知為何怒意昭彰,殺意蒸騰的康熙。

齊東珠其實不覺得自己能躲過這一遭了。不過她也不太過恐慌,自打現代的她被車撞得七零八落之後,她在清朝宮廷中過的每一天都算是額外賺的。尤其是她還遇到了比格阿哥這樣又萌又暖的胖崽,和邊牧阿哥這樣慫唧唧卻無比可人兒的萌崽,遇到了始於利用卻交互真心的翠瑛,和面容絕塵,溫柔莽撞的衛雙姐。

她心底盤算著,只盼著康熙也將她像馬佳鏡韻一般逐出宮去,屆時她雖然無緣再見宮廷之中的人。但也免除了未來的一切可能會掉腦袋的際遇。

齊東珠知道,自己是極為不適應宮廷的。她社恐,口舌笨拙,不懂規矩,心裏對隨時能收割她性命的皇權抱有抵觸和蔑視,也並不願意僅僅為了生存而扭曲自己的想法,成為誰的奴才或者誰的主子。

她不願意為了宮廷而改變,或許出宮是最好的出路,即便她此刻心裏卻是有些遺憾日後無法再將那軟軟胖胖的比格阿哥納入懷中了。

齊東珠會想他的,或許在許多年後的鄉野之中,她會聽到這個曾經被她抱在懷裏,安靜地吸吮乳汁的小奶比禦及天下的消息。

這邊廂,不管系統怎麽在齊東珠腦子裏歇斯底裏地催促她趕緊服軟求饒,齊東珠也無法突然開竅,立刻憋出一連串兒華麗詞藻打動正在盛怒之中的康熙帝。

她不知康熙為何突然先發作了引他至此的馬佳鏡韻,而不是偷偷給邊牧阿哥塞奶糖還教邊牧阿哥握手的她。她腦中思緒亂得很,也確實被康熙彰顯的怒意和殺意駭到了——倒不全是因為康熙展現出的生殺予奪的權力,齊東珠目前為止還沒長出這個年代的人該有的腦回路,而是單純的因為康熙身材過於高大,眉眼之中的怒火又十分銳利——

一個一米八五的壯漢居高臨下的怒視著齊東珠,怎能不讓齊東珠感到膽寒呢。

她摟著因為剛才的一系列變故而停止了哭泣,雖然還是背著慫慫的飛機耳,卻偷偷在齊東珠懷裏探出一雙小狗眼的邊牧阿哥,自個兒也擡眼迅速覷了一眼康熙的臉色。尋思著怎麽開口才能在不被傷筋動骨的情況下被趕出宮去。

康熙自然是看到地上著一大一小兩人並不怎麽聰明隱晦卻十分一致,又慫又怕的目光了,一時之間竟覺得像是自己大驚小怪,借機生事,欺負了這一大一小似的。

感受到三阿哥胤祉恐懼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又迅速地收了回去,這一向說一不二的一國之君卻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收場了。他此刻已然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小奶母對於三阿哥並沒有什麽惡意,不過是不知出於什麽心思,對他的幼子喜愛得不行,就像當時康熙看到她對於四阿哥胤禛也是喜愛之情溢於言表一樣。

這本是有些冒犯皇家的。奶母的職責只是餵養和伺候小主子,而非憑自己的喜惡行事。模糊了主奴界限,日後也會生出無盡的是非來。可康熙到底不是徹底無情之人,他明白正是乳母對小皇子皇女產生的這些溫柔的哺育之情,才能給小皇子小皇女的安危多幾分保障。

他是憐惜幼子,對這小奶母膽大妄為行徑的怒意也消散些許,反而生出幾分探究的意味來。

“你給三阿哥吃的什麽?”

他詢問道,聲音還因為方才的怒火有一些緊繃和僵硬。

“呃,奶糖。”

齊東珠沒想到康熙會親自過問這種小事,從懷裏掏出一包用油紙包好的乳黃色的自制奶糖來。楞楞地遞向了康熙的方向。

康熙身旁的梁九功瞪大了眼睛,盯著這膽大包天的小奶母,心道,好嘛,半個月過去了,規矩那可真是一點兒都沒學會。

康熙倒是不以為忤,親手接過了小乳母遞來的油紙包。他溫熱的手指觸碰了小奶母有些冰涼的細膩指尖兒,小奶母立刻便將手指縮了回去。

梁九功在一旁焦心地看著,卻見他主子臉上的怒意已經緩和下來了,心知今兒又叫這半點兒規矩都沒有的小奶母歪打正著,逃過了這一劫,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臉上又換了副臉色。

“萬歲爺,可叫奴才找人來驗一驗?”

康熙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和三阿哥抱成一團的小奶母,掃了掃她一雙仍舊純凈無垢的眼,竟然親自掀開油紙,在梁九功的驚呼聲中,取了一塊兒放進嘴裏。

那小奶母和三阿哥都呆楞地看著這一幕,不多時,原本已經止住哭泣的三阿哥又嚶嚶出聲,小毛臉兒皺了起來,一雙小爪子扒拉起齊東珠的手臂,因為被搶了吃食,當著他父皇的面兒鬧了起來。

“我…我的!糖,糖糖!”

他把小毛臉兒埋進齊東珠的前襟裏哼哼,小身子不滿地在她懷裏扭來扭去,一雙小狗眼還時不時覷一眼康熙手中抱著奶糖塊兒的油紙,哼聲更加委屈了。

“握、手。”

他把一只小毛爪爪伸進齊東珠的掌心,在她的掌心踩了踩,一雙小狗眼看著她,似乎在問,他都沒有握手,憑什麽給他我的奶糖吃?

齊東珠臉上的表情險些繃不住,額角緩緩地滲出幾滴汗水。她連忙欲蓋彌彰地將小毛爪握在手心裏,再將整張小狗臉兒上全寫滿不樂意的小邊牧摟進懷裏,輕聲在他耳邊哄他,只希望他可千萬別暴露往日裏齊東珠和他的這些不正當交易。

她好容易將鬧騰的小阿哥安撫住了,又迅速擡頭看了一眼康熙的臉色。康熙嘴裏含著一塊兒奶糖,此刻還沒化開,這讓他的腮幫子平白鼓起一塊兒,這突兀的弧度完全弱化了他面容上的嚴厲和尖銳,使這個一米八五的高壯皇帝瞬間失去了他迫人的酷烈氣場。

齊東珠不再害怕了,又看了康熙好幾眼。搶了自己兒子吃食的皇帝失去了大半的皇帝光環,徒留一個含著奶糖,幹巴巴地看著自己小兒子對別人撒嬌卻不肯搭理他的,看著不知所措的壯漢。

齊東珠連忙甩了甩腦子裏面進的水,甩開這個過分離譜的臆想。她的語言系統終於又找了回來,在系統的連番催促下開口解釋道:

“皇上,這是奴婢自制的奶糖,就是用牛乳和蜜糖做的,裏面沒有下毒。”

話音還未落,齊東珠已經想把剛才說的話吞回肚子裏了。沒有下毒,什麽叫沒有下毒!這聽上去簡直像還沒來的及給皇子和皇帝下毒一樣!

腦中的系統被她這笨嘴笨舌的宿主氣得猛掐人中,數據流亂竄,而齊東珠自己也汗顏不止,恨不得縫上自己這張一說話就禿嚕皮的破嘴。齊東珠身後跪著的翠瑛急出了滿頭的汗,十分想敲開齊東珠的腦殼。可她作為品級低下的宮女,在這種場合是連開口的資格都沒有的,只能捏緊了手指,寄希望於皇帝今日格外開恩。

康熙確實沒有計較小奶母的話兒。這種程度的笨嘴笨舌只是加深了他對小奶母心思純質,腦子不怎麽靈光的印象,他心知自己今日是被馬佳鏡韻三言兩語挑唆,來給小奶母治罪的,是對這小奶母有所誤會。

康熙身居高位多年,殺伐果決不假,但也賞罰分明。這小奶母恐怕直到此時都不知道她被馬佳鏡韻算計,也不知道宮外天花肆虐,皇長子已經染疾的消息。她為三阿哥做這奶糖,恐怕只是一片拳拳慈愛之心。

倒顯得康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康熙微嘆,對她說道:

“起來回話兒。”

“是。”

齊東珠拍了拍邊牧阿哥的背脊,將他勾著自己前襟的小爪子拉下來,便站起身來。冬日京中苦寒,膝蓋跪久了便覺得刺痛,十分難受。齊東珠當然跪不習慣,也不懂什麽卸力的技巧,此刻膝蓋酸痛難忍,當即便踉蹌了一下。

康熙離她和三阿哥只有一步之遙,見狀蹙了蹙眉,擡手迅速扶了她一下,免得她笨手笨腳地摔一跤,踩了還在抱著她小腿癡纏的小阿哥。

齊東珠本馬上就要被倒地,卻突然被一股巨力攙扶住了,她楞楞地站起身,本能般地對康熙說道:

“謝謝。”

梁九功和翠瑛臉上都露出了慘不忍睹的表情,恨不得沒生這雙耳,沒長這雙眼,不用看這麽離奇的場面!

康熙不再理會她,只是又從包裹著奶糖塊的油紙包裏取出一塊兒四四方方的奶糖,附身對三阿哥胤祉說道:

“胤祉,來吃糖。”

他那慣常只會發號施令的聲音並不那麽吸引幼崽,更何況是邊牧阿哥這種本來就慫裏慫氣的崽崽,可他手裏有邊牧崽崽想吃了很久的糖塊兒。

邊牧阿哥雖然爪子還扒著齊東珠的褲腿兒以求安慰,卻情不自禁地吐出了個舌頭尖尖兒,又咽了咽口水,一雙湛藍的小狗眼已經粘上了康熙手中乳白色的糖塊兒。

“唔…”

他十分想吃,可又有點兒害怕,揚起一張毛絨絨的小臉兒看齊東珠。齊東珠垂眼看著饞嘴的慫崽,眉目柔和,滿是溫柔,輕輕催促道:

“去吧。”

那是你父親,不會害你的。

慫崽得了齊東珠的鼓勵,吸了吸因為哭泣而有些濡濕的小黑鼻子,顫顫地朝康熙的方向靠了靠,一步三回頭,最終用兩只小毛爪捧住了康熙手心的糖塊兒。

他心滿意足地把糖塊兒含進嘴裏,一只耷拉在身後的黑色大尾巴也終於又翹了起來,謹慎小心地搖了搖。他瞇起小狗眼,回頭又看了一眼齊東珠,繼而突然將一個小毛爪伸進了康熙沒來的收回的大手裏:

“握、手!”

他還記得齊東珠與他的約定,很公平地與同樣給他奶糖的康熙握了一次手,用白色的小爪踩了踩康熙溫熱的掌心,在康熙因為詫異而微微睜大了鳳目的時候,他迅速的拱回了齊東珠身旁,將身子藏在了齊東珠衣擺後,只探出半張毛絨絨的小臉兒,小心地看著康熙的反應。

康熙楞了半晌,才直起身來,將那被幼兒柔軟小手觸碰過的手掌蜷起來,背到了身後。梁九功看到,自從宮外大阿哥的病情傳來後便一直憂慮不止的康熙此刻終於露出了點舒緩的神色,他背著手安靜片刻,最終只對齊東珠說道:

“皇子飲食皆有份例,少給他吃這些甜嘴的東西。”

他聲音雖不柔和,但話裏的縱容全讓梁九功和周圍的奴才都睜大了眼睛。齊東珠如此莽撞行事,毫無規矩,換來的竟只是一個連警告都算不上的“少給”,這怎能不讓人覺得無比驚詫。

“喔,是。”

齊東珠低頭應著,康熙有看了會兒他縮頭縮腦,用小手扒拉著奶母的衣擺,卻不再對著他面露恐慌的三兒子,最終轉身準備離開,末了留了一句:

“宮外有皇子染了天花,宮內一切飲食用水皆要嚴查,不可有失。”

說罷,他便帶著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留下齊東珠,翠瑛和三阿哥兩位從頭至尾一直噤若寒蟬的奶母。

“東珠啊——”

皇帝一走,翠瑛便癱軟在地,聲音發梗地喃喃道:

“你今天真是閻王殿門口走了一遭,你知道麽?”

齊東珠腳邊的三阿哥仰起小毛臉兒,左看右看,最終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嬌嬌的哼叫,以示疑惑。

齊東珠抱起三阿哥,木木楞楞地對翠瑛”喔“了一聲,心裏卻在尋思著別的事。和翠瑛的關註點不同,她實實在在地聽到了“天花”,這個離她有些遙遠的疾病名稱。

現代社會,天花幾乎已經絕跡了。齊東珠小時候還打過天花疫苗,而知道後來的天花疫苗都已經撤出幼兒必打的疫苗行列了。

這是她頭一回想起,當前可不是疫苗技術發達的現代社會,天花在清初極為盛行,而患病的人卻只能去賭那冰冷的存活概率。

她突然想明白了康熙今日來時為何一臉盛怒,對於她投餵小阿哥這件事大動幹戈的緣由了。

是天花。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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